专访|中国首位唢呐博士刘雯雯:唢呐世家的女孩,带最“炸”的乐器迈向国际
唢呐一响,燃爆全场!
唢呐,作为世界双簧木管乐器家族中的一员,历经几千年发展,凭借其极具穿透力的音色与丰富表现力,成为当前中国最具代表性的民族管乐之一。
风从东方来,吹响巴黎城。2月6日,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举行的“我们的春节”庆祝活动上,“90后”女孩、中国首位唢呐博士刘雯雯以一曲《百鸟朝凤》再次惊艳四座,用灵动的百鸟鸣啼传递了首个“非遗版”春节的祝福,也让唢呐蕴藏的东方美学惊艳了世界舞台。
这不是刘雯雯第一次带着唢呐在国际舞台“炸场”了。
一个月以前,刘雯雯还带着唢呐走进维也纳“金色大厅”,为观众展现了《百鸟朝凤》《好汉歌》等中国传统音乐中的澎湃声量。她的演奏张力十足,时而婉转时而高亢,尤其长达近一分钟的不换气吹奏,仿佛气吞山河,而惊人的肺活量和灵活多变的音色,让观众不由跟着屏住呼吸,掌声雷动。演出当天,刘雯雯的表演三次登上微博热搜,更通过社交平台又“火”一把。这只外国观众眼中“很酷的金喇叭”展现出了无国界的强烈感染力。
她和她的唢呐在诉述:原来,“曲儿小、腔儿大”的民间乐器唢呐不只可以活跃在田间地头,还能在世界舞台上引领国潮时尚;原来,吹唢呐不仅可以身着优雅礼服,还能与交响乐团、爵士乐队合奏碰撞出奇妙音浪……
从四岁起跟着父母继承“唢呐世家”的传承,到作为中国第一位唢呐博士活跃在一线国际舞台,再到如今成为上海音乐学院的青年教师,带上一支最“土”的乐器,刘雯雯下定决心,要用自己的力量把唢呐的故事吹给全世界听。
“唢呐天生就是世界性的”
2017年,当时还是学生的刘雯雯登上悉尼歌剧院的舞台,首次与现代交响乐团共同演奏《百鸟朝凤》。
著名指挥家谭盾告诉27岁的刘雯雯,你穿着漂亮的西式礼服,拿着中国最“土”的民间乐器,往舞台上一站就是幅有冲击力的画面。但演出开始之前,刘雯雯还是一度紧张到“胃痉挛”。
然而,当全场的灯光与目光聚焦到舞台中央,一袭白色礼服裙的年轻女孩和她手里小小的唢呐,却一口气模仿出了各类禽鸟婉转交错啼鸣的华彩段落,一场惟妙惟肖的“百鸟来朝”荡气回肠,让国外观众为之震撼。

2017年,刘雯雯在澳洲新年音乐会上表演《百鸟朝凤》

经久不息的掌声与欢呼,让刘雯雯“第一次感受到这件乐器带来的成就感”,也让她自信起来:“世界音乐一定不能少了唢呐的声音”。
这首博得满堂彩的《百鸟朝凤》,正是出自谭盾之手创编的唢呐与管弦乐协奏曲。
作为中国唢呐艺术的巅峰之作,《百鸟朝凤》包含了唢呐演奏中最高难度的技巧,通过音乐模仿布谷鸟、鹧鸪、燕子、山喳喳、蓝雀、画眉、百灵、蓝蜡嘴等鸟类的叫声,营造出喜庆的氛围,常在传统婚礼中出现。而这一版唢呐协奏曲,是东西方音乐文化的互融,也是中国传统音乐当代化、国际化的全新表达。“不管语言是否相通,听到这些动物的叫声,大家都会有共鸣,”刘雯雯向澎湃新闻(www.thepaper.cn)介绍,“这首作品中,不管是在唢呐这些乐器本身的演奏技术上,还是音乐内涵上,都极具含金量。”在《百鸟朝凤》原曲的基础上,刘雯雯第一次运用了家传的唢呐咔戏、乐器模拟人声、动物鸣叫,还加入了公鸡和母鸡的鸣叫声,保留了强烈的感情与色彩。
随着现场视频火爆出圈,有人感慨“一个乐团都压不住一只唢呐”,有人科普“《百鸟朝凤》有喜有悲,难度极高”,有人调侃唢呐“能从初生吹到头七”,有人赞叹“真不愧是乐器流氓,霸道又好听,还炸!”
此后,刘雯雯一战成名,为舞台生涯吹开了一扇大门。随后两年,她跟随谭盾老师在国内外进行了30多场巡演,也不断有知名乐团和指挥前来邀约。刘雯雯开始频繁登上国内外舞台,和一流的乐团、指挥家合作,让更多人认识及欣赏唢呐的独特。
“你觉得唢呐是中国的乐器吗?”她曾在很多场合问过观众,结果“98%的人都认同”。事实上,唢呐是一种外来乐器,由阿拉伯、波斯、伊朗等地区传入到中国,还流传于亚、非、欧、拉等30多个国家。“它天生就是世界性的乐器”,刘雯雯说。
俗语云:“百般乐器,唢呐为王,不是升天,就是拜堂。”上世纪七十年代前,唢呐在我国民间有着深厚、活跃的群众基础,多在民间的鼓乐班和地方曲艺、戏曲的伴奏中应用,也是“婚丧嫁娶”重要场合必不可少的独奏乐器。早期,唢呐还被用于军队的号角,以振奋人心。流转发展几百年间,其韵味不断融合地域特色,如山东的戏曲音乐文化、东北的二人转、陕北山西的民歌元素等都被囊括在唢呐音乐中。因此,在传统印象里,活跃在乡野民间的唢呐,总绕不开民俗节日隆重的仪式感,还带着些许“泥土味”。
随着回归传统文化的热潮,年轻人对于民乐和传统乐器的关注相当浓厚。作为一件源自民间文化的乐器,“土”是唢呐的根系,但刘雯雯想,它的枝叶应当伸向更广阔的天空。
“这些年来,我觉得自己肩负着一种传播唢呐的使命。”刘雯雯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探索,希望打破大众对唢呐单一、局限的认知,让人们更多关注唢呐的音乐表现力,“它不是只能在红白喜事上看到,也可以是华丽、优雅的,是有很多可能性的乐器。”
为打破成见,每次登台她都身着礼服,还接连尝试在交响乐、爵士乐、流行乐等音乐风格中融入唢呐,为唢呐艺术注入新鲜的血液。
不过,唢呐个性强烈,音色极具穿透力。创新,不仅要发挥特点,也要适当克制锋芒。慢慢地,刘雯雯摸索出了一些技巧。比如,和高雅圆融的交响乐团对话时,她在哨片选择、控制音色等方面,就很注重音色的圆润与融合。她还会把手里的唢呐当成另一件乐器来演奏,或是小号、萨克斯,甚至是钢琴、小提琴;再如,手指对着音孔而不按住、口风(嘴唇)对着哨片而不含住。这样能让唢呐在整个乐队里既不突兀,也有独特的表达。

2023年2月11日晚,在自己的博士毕业音乐会“雯声·逸乐”上,刘雯雯携手上海爱乐乐团,以唢呐为纽带串联起一场传统与当代音乐的对话。在这场演出中,唢呐不仅作为独奏乐器出现,还能与乐队协奏,与板鼓对话,与钢琴、架子鼓、贝斯跨界融合,共同展现了唢呐的多元可能性。
当高亢嘹亮的唢呐遇上自由浪漫的爵士,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?2024年4月,刘雯雯在北京举行“与爵士四重奏音乐会”,与爵士音乐领军人物徐之晗、黄健怡、田欣、徐之曈合作,打造属于唢呐的原创爵士音乐。
在筹备音乐会的过程中,她很庆幸能遇到一群为唢呐而创作的艺术家。“我希望将爵士赋予在唢呐的灵魂上”,刘雯雯认为,跨界融合的前提是原创,她希望乐曲按照唢呐的音域、音色来创造,是属于唢呐的爵士。
唢呐有自己独特的音乐语言,在演奏传统作品时,刘雯雯坚持保留唢呐最“土”、最原生态的味道,而在爵士作品中,她却试图打破听觉惯性,让唢呐展现西洋化的质感。因为刘雯雯认为,来聆听这场音乐会的人,一定是一群对“唢呐怎么吹爵士”充满好奇的观众。她希望唢呐可以表达“慵懒、性感”,表达经典的爵士律动,在热爱唢呐的群体中寻找爵士与唢呐的平衡,给观众带去新鲜特别的感受。
尽管如此,对于跨界融合,刘雯雯依旧有自己的“边界感”。身为上海音乐学院的教师,她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,严格把控着专业的方向。在对本科生的教学中,她不允许学生做爵士和流行,教学有严格的规划,“要在传统学扎实之后,再去接触现当代作品”。
真正的创新需要深扎传统的根系。“融合、创新、跨界都要基于传统”,刘雯雯对澎湃新闻表示,只有对乐器的认知有深度,拥有扎实的根基,才有优质的内容输出,民乐“出圈”才能成为可能。
内向女孩的“情绪化”乐器
形状纤巧、没有按键的唢呐,却能奏出大喜大悲、百转千回的音色。这份反差,出自哨片、气盘、芯子(笛针)、唢呐杆和唢呐碗五个主要结构。其中,哨片是唢呐的发声器,由野生芦苇制成,“一百个里面能挑出几个特别好的就相当不错了”,刘雯雯有个专门的小盒存放这些舍不得用的“宝哨”。
“唢呐是很情绪化的乐器,”刘雯雯如此形容唢呐的音色,它就像“钢琴上黑白键中间的那个缝”,极易吹不准。“大嗓门”的唢呐对气息的要求尤为苛刻,稍有不稳,所有人都能听得到。更棘手的是,哨片对振动极其敏感,需要嘴唇、气息、舌头、乃至和手指的默契配合。一旦磨合不到位,唢呐“啪一下就会破音”。

可正是这种难以精确控制的乐器,让唢呐的演奏充满了民间音乐特有的韵味。它能够表达不同的情绪,有极大的表现张力,可以极致喜庆,也可以深沉悲怆,完全取决于演奏者赋予它的能量与灵魂。
身形窈窕、面庞白皙的刘雯雯,似乎与传统的唢呐演奏者不太一样。和舞台上霸气奔放的唢呐不同,生活中的刘雯雯沉静内敛,闲暇时间喜欢健身,或是在家和小狗静静待着。
“我从小太被束缚了,所以内心世界挺丰富”,刘雯雯回忆。1990年,她生于山东济宁一个有着厚重传承的唢呐世家。父亲刘保斌是鲁西南“小铜唢呐”第七代传人,其家传技艺已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;母亲刘红梅则是唢呐咔戏的第十二代传人,家族自明末清初便开始演奏唢呐,迄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。
在记忆里,小时候跟着父母四处演出,睁眼闭眼听到的都是唢呐,“生下来就是做这件事的,好像没有别的选项”,她说。
水到渠成。从四岁起,练习吹奏就成了人生的必修课。为了不吵邻居,她每天清晨四点半去附近的公园。寒冬,刺骨的风冻僵手指,酷夏,四周蚊虫作祟,几无间断。一次,有只毒虫落在手上,她不敢随意挥开,直到鼓起大包刺痛难忍,才哭了出来。然而,母亲的回应却是:“你哭什么?吹完再哭!”
上了小学,早起练习的规矩没变。中午回家,趁着母亲做饭的间隙,她要抓紧时间吹上几遍曲子;晚上放学,刘雯雯回家的第一件事也是练习唢呐。不过,脾性乖顺的刘雯雯,偶尔也会“斗智斗勇”。只要放学回家父母不在,便偷偷躲懒不练。可父母都是行家,回来后只要摸摸哨片是否湿润,立刻识破“小聪明”,轻则责骂,重则挨打。到了青春期,她的叛逆愈发强烈,被逼急了也会和母亲争执。可无论她怎么闹,父母的态度始终如一:“等你冷静下来,就接着练。”
日复一日。渐渐,刘雯雯习惯了,在她的生命里,吹好唢呐是头等事。玩耍、闲暇,在刘雯雯的成长轨迹中是奢侈的存在。她不敢和母亲说想出去玩一会,只能说去同学家看书。年少的她,孤独内向、不善言辞,“几乎没有闺蜜,因为没有太多时间和朋友相处,内心的很多想法也不太愿意轻易告诉别人。”

刘雯雯在六一儿童节上表演,父母在两边为其伴奏
“其实我小时候从没喜欢过唢呐。”刘雯雯坦率一笑。练习时,如果声音刺耳,旁人会下意识地捂住耳朵,甚至露出嫌弃的表情。这些细微的反应,在年幼的刘雯雯心里留下阴影,羞于和吹唢呐扯上关系。此外,除了母亲,她几乎没见过其他女性站在台上吹唢呐。“当时蛮反感,觉得这就不是女孩能干的事儿。”女孩爱美,总觉得涨红着脸、鼓着腮帮吹唢呐实在不够优雅,而且无论是画画、跳舞、弹钢琴还是声乐,她都有不错的天赋,“只要不是唢呐”。
可是,父母一直告诉刘雯雯,从小到大,家里砸锅卖铁,都是想为她营造条件,走上更好的唢呐演奏之路。为了让她的台风更好,家里送她去学了十几年民族舞;为了增强音乐理解力,家里让她加入合唱团学习声乐。然而,高考前,她还是放弃了舞蹈,一切让路于唢呐。
从前,刘雯雯把和唢呐的关系称作“互相折磨”。朝夕相伴,却更像是较劲的对手——“不是我要把它吹倒,就是它要把我吹倒。”前二十年如一日埋头刻苦,未来的出路却仍是未知:“那个时候挺绝望的,不知道自己苦练的意义,也不知道要练到哪天才是尽头。”
临近高考时,父母对她的升学很是焦虑。母亲曾找到校长申请一个单独的宿舍陪读,她坚信女儿的才华,说“如果考不上,赔你五十万”。校长被母亲打动,说不要这个钱,最终同意提供一间杂物房作为临时宿舍。那段时间,刘雯雯和母亲住在两张行军床上,手机被没收,下课回到宿舍,饭菜就摆在面前。“就像是军事化管理。其实对于父母的安排,可能更多都是在妥协”,她说。
直到2008年,刘雯雯如愿考取上海音乐学院,成了“中国现代唢呐第一人”刘英教授的学生。刘英传承了南北唢呐流派的一手“口技绝活”,在他的指导下,刘雯雯系统学习了核心技法,对唢呐的理解也逐渐深化,不再只是机械练习,而是开始思考如何运用技术来塑造独特的风格。
“别人总觉得音乐学院的学生多才多艺,但其实,我只会吹唢呐。”她笑着调侃。然而,没有白走的路,舞蹈的底子让她在舞台上表现得更自如。“唢呐不仅是件乐器,登上舞台,演奏者的仪态和风度同样重要。”
“在舞台上,我特别擅长把自己的情感和思绪嫁接到乐器上。”如今,唢呐成了刘雯雯最忠实的倾听者,更是她情感宣泄的出口。一旦站上舞台,握紧唢呐,所有被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就会瞬间被点燃。演奏时,她脑海中会浮现许多画面,仿佛进入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。那些平日里难以言说的情绪、无法倾诉的心事,都会顺着指尖的律动、气息的变化,融入音符,在舞台上毫无保留地释放,时而激昂似狂风骤雨,时而低回如呢喃诉说。对刘雯雯来说,唢呐演奏早已不只是一种艺术形式,更像是她内心的另一个声音,让她找到与自己、与世界对话的方式。
一步步“收服”这件乐器,把作品在台上完美呈现,当收获到愈多认可时,刘雯雯突然意识到,自己和唢呐的“较劲”,早已变成了不可分割的“融合”。在二十多年的复杂牵绊之后,她接纳了唢呐,唢呐也开始回馈于她。

女性成为第一位“吹”出来的唢呐博士
坚持让女儿学唢呐的背后,近乎“虎妈”的刘红梅有着自己的执着。
百年间,唢呐在民间一直有“传男不传女”的传统。因此在中国,女性演奏者只占其中十分之一。尽管刘红梅自小对唢呐充满热爱,却始终被排除在家族技艺传承之外,只能偷偷练习,甚至因此挨过父亲的责打。直到有一天她鼓足勇气跑到父亲的面前吹了一曲,父亲才默许破例。作为家族中第一名真正登台演奏唢呐的女性,她格外珍视唢呐技艺的传承。
上世纪九十年代,随着西洋乐器的传入,唢呐一度走上“下坡路”,不少唢呐匠也不得不另谋出路。以唢呐为业的刘雯雯父母经济并不宽裕。为了谋生,刘红梅甚至还转行学过大鼓。
可夫妻俩却始终没放弃唢呐这门技艺。家族里,父母的兄弟姐妹过去几乎都以吹唢呐为生;然而到了下一代,只剩刘雯雯一人。在一次采访中,刘红梅说,唢呐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一门手艺,不能断掉,自己能力或许不够,那么就由女儿去延续。
然而,临近硕士毕业时,“只会吹唢呐”的刘雯雯仍为找不到心仪的工作而苦恼。2020年,上海音乐学院首次对唢呐表演艺术研究类进行博士招生。导师刘英鼓励刘雯雯去试试,她却一度犹豫,“很学术,很遥不可及”,觉得自己“没有那个范儿”。
但疫情的到来让一切发生了改变。演出和教学全面停滞,刘雯雯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方向,而考博的决定让她的心平静了下来:“全力以赴,就像准备每一场演出,哪怕不成功,至少也无憾。”一旦开始,她从不想退路。
唢呐博士学位的考试难度极高,此前已几十年无人问津。成为博士要求专业精尖,还要有一定社会影响力,而最具挑战的是,要求不停吹奏60分钟,且包含各种曲类。
吹唢呐不仅是项技术活,更需要体力。通常来说,一首五六分钟的唢呐曲目,就足以让演奏者憋得面红耳赤,这也是长期以来唢呐吹奏者以男性居多的原因之一。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前,唢呐一直以团队演奏为主,比如会用笙来配合,让吹唢呐的人有喘息的时间。“以前人家说,吹唢呐的人每天得吃12顿饭。”刘雯雯打趣道。
面对如此高难度,她为自己制定了一套严苛的“马拉松式”训练方法,将训练强度翻倍,每天吹满12个小时,以确保在第一个小时各项技术发挥最好。从早到晚,她几乎是睁眼就开始吹,长期高强度的吹奏,甚至让她练出了清晰可见的腹肌。并且,唢呐哨片的尾端由铜丝紧密缠绕,吹奏时,必须用嘴唇扣紧铜丝,长时间练习,铜丝会反复撕裂嘴唇,带来钻心的疼痛。然而,刘雯雯口中的撕裂从未真正愈合,因为练习从不停止。
“我也没有特殊的办法,就是让自己和唢呐融为一体,下苦功,不停听音,修改。”最久的一次,她连续吹过13个小时。“那时好像有一种执念,真正练到走火入魔的时候,人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。”刘雯雯记得当时每天要吃五六顿饭,过一会儿就会饿。父母担心她的身体,进门给她送水送饭,但她常专注到连敲门声都听不见,被打断后半天回不过神来,干脆把家人“轰到亲戚家住了”。

博士毕业音乐会上的刘雯雯
30岁那年,刘雯雯真的让自己“吹”成了中国第一位唢呐博士。至今,她依然保持着每天六小时以上的练习,音色在一遍遍地吹奏中愈发成熟,也让她与唢呐之间建立了更深的默契。
“传统意义上吹唢呐的女性确实特别少,尤其是能够真正‘走出来’的女性唢呐演奏家更是屈指可数。对于唢呐来说,阳刚的气质仍是必要的,但女性能够展现出唢呐细腻、优美的不同韵味”,刘雯雯谈道,“而现在人们逐渐能看到,越来越多年轻的唢呐演奏者开始活跃在更时尚、更现代、更广阔的舞台上,观众对唢呐的审美和认知也会随之变化。这种改变让唢呐不再局限于某些特定场合、特定乐曲,而可以承载更丰富的音乐表达,焕发出新的生命力。”
她也努力以自己的方式更进一步诠释着唢呐的独特魅力。2024年4月,在上海音乐厅参与举办“原创民乐协奏曲作品音乐会”后,几位作曲家同事给刘雯雯留言:“你的音色越来越不一样了。”她才突然意识到,自己在掌握音色和旋律变化上已经变得更加游刃有余,音色越来越拟人化,“更像人声了,仿佛有一个人的灵魂在里面”。这份沉淀,不仅来自技艺的精进,更源于她与这门乐器数十年的羁绊及人生的感悟。
“让孩子们带着唢呐走向世界各地”
“毕业之后,一切就像翻了篇儿。”距离刘雯雯第一次站上世界舞台,已经过去了八年。那时的她“紧张,激动,又兴奋”,只能在后台不停深蹲来缓解。而现在,刘雯雯“更多专注于音乐”,思考的是如何调度、如何互动、如何让效果更好。只要有空,她就会去观摩顶级音乐家、演奏家的音乐会。不仅是为了欣赏高超的技艺,更是在学习各类艺术在顶尖舞台上的呈现。她坦言,自己对音乐的掌控和对节奏的把握都有了不小的长进。无论是表演状态还是整体工作的节奏,都经历了一场“360度的大转变”。
扎实走来,刘雯雯终于坐上了属于她的“快车道”。登上悉尼歌剧院的舞台后,媒体的关注、演出邀请纷沓而至。她曾在报道中提到,在演出的那几天,时报的标题写的都是“今晚最亮的明星,就是刘雯雯”。去年,央视新闻《中国UP!》春节特别策划还记录了刘雯雯与唢呐的故事。
如今的刘雯雯,已是活跃于国内外乐坛颇受瞩目、具有国际影响力的青年唢呐演奏家之一。她不仅肩负着家族传承的责任,也以上海音乐学院唢呐教师的身份,向下一代传授这件流传千年的乐器。
可喜的是,对民乐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。《2023抖音民乐直播数据报告》显示,过去一年,该平台上的民乐直播场次超过414万,累计观看人次突破128亿,同比增幅均超200%。其中,民乐直播场次同比增长232%,累计观看人次同比增长255%,相当于每天都有1.1万余场民乐演奏上演,平均每场观众3100人。
刘雯雯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,“最近这五年民乐传播变化特别大,而且是不可想象的、新颖的形式”。在《黑神话:悟空》的游戏开场主题曲中,唢呐以穿透云霄的高亢音色,化作美猴王冲破天界的光芒;而在《哪吒之魔童闹海》的配乐里,唢呐与民乐团、西洋乐团的交响和鸣,又将哪吒的桀骜气概推向高潮,令人热血沸腾。短视频平台上,不少博主即使唢呐演奏水平尚不专业,也会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展示和宣传。在刘雯雯眼中,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这些让年轻人直呼“血脉觉醒”的演绎,不仅是传统民乐被重塑后的力量迸发,更是传统文化自信在当代的回响。

而在现实生活中,她也欣喜地发现,当下不少年轻人对唢呐的印象是很“酷”。强烈的表现力和方便携带的特点,让越来越多的家长对它产生兴趣。“很多孩子就很喜欢,从小跟着我学,一路吹到大学,甚至大学毕业后仍在演奏。”这种持之以恒的学习态度让她深感欣慰。
刘雯雯建议孩子可以在四五岁时先接触唢呐,“以熏陶为主,先玩起来,喜欢上这个乐器”,例如每天吹10至15分钟,熟悉如何用气振动哨片,让乐器发声。“只要能吹响,今天就成功了。”等到七八岁后,再系统学习运气、基本功技巧,并逐步掌握如何吹长音、高音、把音吹准。对于初学者,她表示不必一开始就购买昂贵的乐器,“淘宝几百块钱就能买到一个不错的唢呐,尝试之后觉得感兴趣再去挑选专业款。”
近年来,民乐的跨界尝试越来越多。对于民族音乐如何“破圈”,刘雯雯有着清晰的认识。
她指出,学唢呐不能急于求新求变,所有“融合”的成功都离不开坚实的传统功底。“如果你骨子里对乐器的认知有深度,学深学透,那么你的跨界和创新才有稳固的根基,才有真正的内容输出。”
“艺术没有标准答案,要允许所有声音的出现。”对于唢呐的推广,刘雯雯认为,不要受局限,要鼓励多元表达,唢呐可以在不同的风格、不同的领域中展现出无限可能,不管与何种音乐形式结合,它依然是唢呐,依然可以吸引人关注。
谈及未来,刘雯雯用了“传承、传播、传授”三个词来概括。作为唢呐世家的后代,她的天赋流淌在血脉里,立志“传承”两个家族赋予她的能量,把祖上留下的宝藏发扬光大;关于“传播”,她希望站在舞台上与观众交流,让唢呐之美不断绽放光彩;“传授”则是她作为教师的职业使命,她期待学生们“带着唢呐走向更广阔的舞台”。

在传承中创新,在传播中坚守,在传授中培养新一代——刘雯雯在继承艺术文脉的同时仍在创新与探索,而唢呐也将继续在年轻一代手中奏出时代强音,在世界舞台上吹响嘹亮的中国声韵!
澎湃新闻记者 徐笛薇 实习生 雷雅麟 安圣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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